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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生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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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蕭逸打開房門出來,就看到張先在欄桿前伸懶腰。

欄桿下雲海湧動,霧帶環繞著綠色的山巒,濕潤的水汽漂浮在空氣中,鼻端,似乎隨時能凝成水滴落下。

張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覺得神清氣爽,似乎那些煩心事也隨著這仙境般的景象煙消雲散,無影無蹤。

見了蕭逸,張先擡擡手:“呦,小鬼,早呀。”

蕭逸帶上門,正色道:“先生,請不要喊我小鬼。”

“那,逸兒?”張先笑瞇瞇地說,“你看咱們都這麽熟了,不如你把你師父的名諱也一起告訴我算了。”雖然聽到美女姐姐喊女仙阿水,但是他還不知道她的全名呢。

蕭逸面無表情地說:“不可以。”

張先追上他,邊走邊說:“只是個名字而已,這麽小氣做什麽?難道我要一直這樣女仙女仙地喊下去嗎?”

蕭逸烏黑的瞳仁向他的方向動了動:“先生,我們只是萍水相逢,日後也不會再見,何必一定要通報姓名呢?”

張先扒著他的胳膊說:“兄弟,別這樣啊,好歹我們也一起患過難,經歷過生死,界限劃得這麽清會讓你哥哥我傷心的。”

蕭逸抿抿唇,無奈地搖搖頭,拖著他繼續往前走。

正說著,水印迎面走來了,見他們“交談甚歡”,便笑道:“在說什麽呢?”

張先咳嗽兩聲:“是這樣的,我在向逸兒討教女仙的真名,回去好給您供奉一個長生牌位,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水印望天想了想,疑惑:“我不記得救過你啊。”

張先:“……”女仙,重點不在這裏好嗎?好吧,重點也在這裏,但是您能別繞開名字這個話題啊。

他不禁有些沮喪,以為女仙不想告訴他名字,卻聽水印又道:“不過我的名字還是可以告訴你的。我無姓,叫水印,你不用女仙女仙的喚我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張先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說:“水印,水印,多謝女仙。”

蕭逸走到師父的身邊,悄聲道:“師父,幹嘛要告訴他?你忘了他把西西姑娘當成是你……”

想到這裏,蕭逸不由得有些憋屈,恨不能立刻甩掉先生,讓師父永世不見他。

水印搖搖頭:“只是皮相而已,不必介懷。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好了的話我們去向你露姨告別吧。”

見師父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蕭逸倒是好受了些,用力點頭:“恩。”

身為外人,張先識趣地沒有跟過去,打擾他們話別,只說:“那我先去門口等你們。”

他們還沒有走到蓮露的住處,就在路上碰到了她。

蓮露大概是一夜沒睡,天亮就直接出來找他們了。

她的眼睛紅紅的,應該是哭過一場了:“你們這就走了嗎?我送你們出山吧。”

水印見她這樣,也很傷感:“不用了。送君千裏終有一別,送到哪兒不都一樣嗎?你昨天沒休息好,現在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蓮露哎了一聲,眼睛又有濕潤的傾向,她慌忙低下頭:“你、讓我怎麽睡得著,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

水印笑道:“放心吧,回頭我會去永恒之境看你的。”

剎那間,蓮露的眼睛被驚喜點亮了,她不可置信地問:“真的嗎?”

“真的。”

蓮露激動得撲上來抱住她的脖子:“阿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千萬別忘了來看我啊。不要讓我等太久。”

水印目光溫情:“恩,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蓮露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阿水,我知道當初我阻止主人殺公子,讓你傷透了心,所以千萬年來你從來不願意來看我。也知道若不是我,風歌的仇已經報了。可是這麽多年了,我們也只剩下彼此了……”

水印的眼眶頃刻間被眼淚充盈了,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才平覆了胸膛裏湧起的巨大悲痛,她垂下濃密如羽的眼睫毛,低聲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

“那你還怪我嗎?”

水印的眼眸幽深,嘆息似的說:“我不怪你。”

蓮露淚如雨下,她已經顧不上掩飾自己的失態,松開水印,以手掩面,無聲地哭泣了一會兒,也打算給蕭逸一個擁抱,卻被蕭逸窘迫地躲開了。

“露、露姨?”

蓮露的眼睛紅成了兔子,佯怒:“怎麽啦?你只願意抱你師父,卻不願意讓露姨抱抱你嗎?太讓露姨傷心了。”

蕭逸為難地看向師父,見師父點點頭,便上前去摟住蓮露的脖子:“露姨。”

蓮露哽咽道:“哎,露姨……舍不得你們。”

然匠在世跟她約會的時候,也免不了摟著她的腰肢說一些情話,暢想一下未來,其中就包括讓她給他生一個兒子,好繼承他的手藝。她答應了他,卻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了。

逸兒若是她的兒子該有多好,聰明又懂事,然匠一定會高興壞的。

蕭逸目光悲哀,輕聲道:“我也舍不得露姨。”

蓮露不停地掉眼淚,還在試圖開玩笑:“既然舍不得露姨,那就在露姨的臉上親一下怎麽樣?”

蕭逸有些無措:“露姨?”

蓮露用胳膊擋住眼睛:“看來露姨……終歸不能跟你師父比……”聲音到了尾音完全化作了一片嗚咽,剩下的那句“所以你連親露姨一下都不願意”再也說不出口。

話音剛落,她的臉上被印上了一個嘴唇,那是一個輕柔的吻,包含著安慰和歉意,能讓人的心也柔軟起來。

蓮露驀然呆住了,隨機緊緊地摟住了蕭逸,淚水洶湧而出,將他當做了拭淚的手帕,手勁大的甚至把蕭逸的骨頭勒得有點兒疼,不一會兒,蕭逸的肩頭就濕透了。

蕭逸也不敢呼痛,忍著疼任蓮露抱著,希望能讓她好受一些。

水印看出了弟子的窘境,含淚道:“阿蓮,好了,我們又不是不見面了,你哭的這麽難看做什麽?”

一聽說自己哭的難看,蓮露登時止住了淚,摸出一面鏡子照了照,見自己的眼睛腫成了桃子,登時驚呼一聲,扔下鏡子一溜煙地跑了:“我回去補妝。”

等走到無人處,她開始放聲大哭,像是要將這千萬年的孤苦一起哭出來。淚水珠子一樣落下,亮晶晶的。

除了離別,還有委屈,若是然匠還在,一定不會讓她掉一滴眼淚。

天宮門口,雪衣公子的身邊,灰狼半坐著,舌頭伸的長長的,跟看家狗似的,而黃衣美人站在他的身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而張先正低聲地跟雪衣公子說著什麽。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歡西西,所以不想耽擱了她?還說,要為她尋一門親事,親自準備嫁妝送她過門,保管她過得幸福?”

雪衣公子輕笑,貴族式的暗嘲和慵懶一覽無遺,他擡眼道:“可是你拿什麽保證?西西不會老也不會死,哪個凡人能接受她的異狀,跟她過一輩子?而且,當初我們說好了的,你會對她負責,如今還想反悔?”

張先低聲道:“是我的錯,只是我並不喜歡她,就算帶她走,也不能讓她幸福……”

黃衣美人突然來了一句:“公子,不必說了,我不會跟他走的。他既然不想要我,我還不屑於巴著他不放。”

張先的眼裏閃過悲哀,剛想說什麽,卻見西西化作一縷飛煙消失在空中,他轉而想向雪衣公子說什麽,卻被他伸手制止。

雪衣公子低聲道:“這些話你應該對西西說,我對此不關心。”

張先的話直接被他堵到了肚子裏,只好緊緊地鎖眉。

雪衣公子微微擡眼,嘴角帶著揶揄的笑意:“只是記住,你虧欠西西的不會一直欠著。”

張先一楞。

正在此時,蕭逸和水印也走到了張先的身後。

蕭逸說:“先生,發生了什麽事?”

張先頹廢地抹了把臉,低聲將他跟西西的事情說了一遍。

在他們交談的時候,雪衣公子問水印:“你的死劫越來越近了,不做任何抵抗嗎?”說的時候,他的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水印淡淡地說:“不關你的事。”

雪衣公子凝睇著她,微微一笑:“那麽,祝你能夠幸運地逃過那一劫。”

水印反唇相譏:“也祝你能夠逃脫命中的死劫。”

雪衣公子的臉色一僵。

水印不想理會他,轉頭吩咐:“逸兒,走了。”

蕭逸應了一聲,顰眉:“先生,我們走吧。”

臨走前,他半蹲下身,拍了拍灰狼的頭,笑道:“以後就好好地跟著你的主人吧,至少他不會虐待你啦。”他這話其實也是說給雪衣公子說的,暗示他不要虐待灰狼,它已經吃了太多的苦頭了。

雪衣公子淡漠一笑,沒有說話。

蕭逸從袖子裏掏出那塊月見,掰了一小塊,用繩子串起來掛到灰狼的脖子裏:“這塊玉就送給你當做臨別禮物吧,希望你能有用到它的一天。”

灰狼低低地嘯鳴,像是在回應他的囑托。

說完,蕭逸就站了起來,走到了師父和張先的身邊,依來時的原路返回了山下。

山腳下的潮氣更大,濕潤的山霧一沾上蕭逸的睫毛,立刻凝為了細小的水滴,能見度很低,幾步開外就看不到人影了。

三個人剛走了幾步,就聽到雲端有人喊話。

“阿水!阿水!”長廊上,蓮露沿著欄桿飛奔,邊跑邊抹淚,“阿水!”

她跑的那樣倉皇,腳下被絆了好幾回,卻毫不停歇,踉蹌著站起來,提著裙子繼續跑。

水印停住腳,仰望著蓮露,神情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悲傷。

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即使蓮露站在離他們最近的欄桿前,也只是渺茫的一點,她捂著嘴,拼命地揮手,向他們做最後的告別。

“你們……一定要來看我啊……”

水印紅著眼睛,用力地揮手,大聲地說:“哎,知道了。”

說完,也低著頭抹眼淚。

人世間總是聚少離多,除了自己,別的人都註定了只能是過客,不管多麽用力地去挽留,最後都只能剩下孑然一人,獨自面對這個空茫的世間。

雪衣公子走到蓮露的身邊,扶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慰著她,一邊向蕭逸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盡快離去。

水印再三回望,直到溫熱的液體沿著面龐流下。她可以自主地控制身體的溫度,唯有這種液體,從來不由她的意願,總是炙熱而放肆地流出來,那是她化為人形後不得不經歷的能印證她是一個有血肉之軀的生靈的東西。

眼看著三個人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山間的綠意之中,蓮露低下頭,捂住臉,像個孩子一樣嗚咽。

“蓮露,”雪衣公子神色溫柔地說,“別哭了,我給你準備了一件大禮,看過之後你就不會傷心了。”

蓮露疑惑地擡頭,眼睛卻因為哭得太厲害酸脹發澀,眨了眨又閉上了:“什麽大禮?”

雪衣公子看著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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